《紅樓夢》是明清「四大奇書」之一,膾炙人口,影響深遠。這部章回小說有兩大主線,其一是主角賈寶玉、林黛玉和薛寶釵哀艷的三角戀情;另一是富貴顯赫的賈府由盛而衰,最後被抄家的慘痛。這本書最為中國文人所重視,學者研究分析既深且廣,以至有「紅學」之稱,即是研究《紅樓夢》的一門大學問。所謂仁者見仁、智者見智,《紅樓夢》的偉大,在於文筆精妙絕倫、內容豐富多姿,不同的讀者可以用不同的角度去解讀,自來就眾說紛紜,卻都可以自圓其說,各有得益。
假如從一個更高的層次去看《紅樓夢》,那就不宜將當中談情說愛的情節視為全書的主旨所在,因為這本書不是單純的愛情悲劇。賈寶玉、林黛玉和薛寶釵三人的種種言行,其實都可以視作一個修行人的內心活動,而不必一定分作三個人來看。整部《紅樓夢》的可以是破除自我的執著、化解癡愛愚昧,使人由癡迷轉為覺悟。因為感情癡愛是人間眾生執迷最深的事,也是各種痛苦煩惱的根本纏結所在,假如情迷得覺、情結得解,那麼痛苦煩惱自然會消失得無影無蹤。
書中跛足道人向甄士隱念誦《好了歌》:
世人都曉神仙好,惟有功名忘不了!古今將相在何方﹖荒塚一堆草沒了。
世人都曉神仙好,只有金銀忘不了!終朝只恨聚無多,及到多時眼閉了。
世人都曉神仙好,只有姣妻忘不了!君生日日說恩情,君死又隨人去了。
世人都曉神仙好,只有兒孫忘不了!痴心父母古來多,孝順兒孫誰見了﹖
道人解釋說:「可知世上萬般,好便是了,了便是好。若不了,便不好,若要好,須是了。」可見這書絕不是普通的愛情小說,世人需得要覺悟世情的虛幻,才可以了脫生死,不致被人世間的情愛和欲望牢牢的束縛住。
賈寶玉夢遇警幻仙姑的情節,象徵修行人經過開示之後仍然時迷時醒的狀態。原來學道參禪最忌產生淫念,必須斷絕淫心才可轉迷為覺。佛教從印度傳入中國之後,結合了許多中國文化,佛門的修行絕不用硬性的禁慾方法來治理人的淫念,而是教人細察這個念頭的起源,然後才可以將之連根拔起。賈寶玉初試「雲雨」的對手,明寫的是襲人,暗表的卻實在是秦可卿,秦可卿之死象徵修行人降伏了淫念,因此書中對她的喪事隆重其事,大書特書。
參禪修行的人一旦惑於知解,便容易入了魔道,假如錯了一步而求悟心切,就難免招來魔業。於是有賈寶玉與王熙鳳逢五鬼的情節,暗喻修行人被五陰所祟,迷失了本性真如。至此二人性命垂危,喻示修行人幾乎要前功盡廢,幸得明師及時識破,因此在賈府正準備為二人辦理後事之際,那一僧一道又再現身說法。賈寶玉得到指點而保住了性命,但是他並未完全悟解,依舊認錯了方向,便有緊接下來晴雯拒黛玉於門外的情節,牽引出許多是非。
修行人漸漸近真知妄,於是有賈寶玉夢中初見甄寶玉一節。「賈」與「假」音近、「甄」與「真」亦音近,便是暗示修行人已領悟到真即是假、假即是真,真假不二的要旨。於是借襲人的話來點破,指出鏡中照的正是寶玉的影子,而寶玉便亦對鏡而笑。真與妄原本不二,因為人迷才成為二,所以不必再到長安找那甄(真)寶玉,甄(真)寶玉原來就在這裡。
賈府日趨破敗的風風雨雨,無非是修行人心中的殘渣剩滓,無甚大礙。最後幾回寶玉「竟把兒女情緣也看淡了些」,又說「如今不病了,我己經有了心了,要那玉何用?」小廝傳和尚的話:「諸事只要隨緣,自有一定的道理。」寶玉離家上路時說:「走了!走了!不用胡鬧了!完了事了!」最後借甄士隱隱點出:「那『淫』字固不可犯,只這『情』字也是沾染不得的。」歸結全書,就是要修行人覺悟到一個「情」字令人執迷不悟。這個「情」字,其實還不是單單指男女之間的「兒女情緣」,還包括了人的各種感情活動。
佛教源於古印度,《韋達》經典教導的修行是要回復「梵我本性」(梵文brahman),「二元梵我」的概念建基於梵我和「至尊梵我」(是超意識的parabrahman)的關係之上。二元梵我在塵世的軀體時,梵我只能悟識身體和心念所起的苦樂變化,但至尊梵我卻能以超意識,識覺到不同肉身內一眾梵我的苦與樂。實質上,梵我為至尊梵我不可分離部份(part and partial),如同手足(梵我)是部份,軀體(至尊梵我)才是整體,但彼此不可分離。假如手足誤認跟軀體分離,那便創造了幻象。《博伽梵歌》提出的修法是復合梵我與至尊梵我原本合一的關係,稱為瑜伽(yoga),書中提及業報(karma)、禪定(dhyana)、思辯(jnana)、數論(sakhya)、巴克提(bhakti)等的不同瑜伽修法,梵我可以藉著服務過程,重新達到至尊梵的覺悟。
從世間的情愛可窺見梵我的原始本性,雖然世間情愛是人生苦樂的根由,但是如果將情愛都否定為「一切皆幻象」,便會連本性內的情和心都都一併否定。《韋達》指出,當梵我復顯跟至尊梵的關係,便是梵我元始大完滿。
由與至尊梵我的「中性關係」開始,修行人不為得失而喜悲,得到至尊梵我作為「心明師」(caitya-guru)的指引。繼續進境,開始服務至尊梵我,轉化為「主僕關係」,這跟世間主僕體驗不同,這樣的情愛不再有俗世的缺憾。若梵我自足於中性關係,沒有追求更高關係,這便是梵我元始的大完滿。主僕關係之上是「友誼關係」,然後是「親子關係」和「愛侶關係」,單就完滿性而論,這幾重關係不可比較。如同用大小不同的杯的盛水,當水滿時,杯的本身已達完滿,不必分大小。(這裡關係可否用情代替?)
一元論及虛無哲學建立在與至尊梵我的中性關係上;「主為天上的父」是親子的概念。?
愛侶關係是梵我跟至尊梵在所有關係中最高(親密?,不要高低之分)的,從淺入深,又再細分為不同程度的情誼。苦相思的別離情是梵我與至尊梵的最高情愛體驗,這種元始情愛是世間情愛的根源,奇妙真實的愛與被愛的感覺,只有超越物性才得覺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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